民营快递遭遇困境　面临商业模式变革

2009年的秋天，中国快递业迎来了新《邮政法》的实施。

    从1999年，国家邮政局开始着手修法，到2009年4月24日通过，《邮政法》的修改走过了十个年头。十年修法过程中，中国邮政与国际快递、民营快递企业的口水战从未消停过，不仅上演过群体上访事件，而且牵动了国际外交的神经，美国、欧盟等国家始终强烈反对中国《邮政法》的出台，而十年争论的焦点就是邮政专营问题。

    十年过去了，新《邮政法》终于成功闯关，但分歧依旧，博弈依旧，只是论战的“靶心”变成了专营权的界限。

    最后一搏？

    对于从2009年10月1日开始正式实施的新《邮政法》，民营快递企业喜忧参半。新《邮政法》首次规范了快递市场准入制度，明确了包括资金规模、服务能力、安全保障等六项快递业务的经营许可。但与此同时，又规定快递企业不得经营由邮政企业专营的信件寄递业务，不得寄递国家机关公文，即同城快递50克以下、异地快递100克以下全是邮政企业专营的范围。一前一后的规定，让诸多民营快递企业好不容易拿到“准生证”之后却又命悬一线。

    旋即，有关民营快递企业生死攸关的传言迅速扩散开来。新《邮政法》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是保护神还是杀手？争议依旧不断。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邮政专营范围上。从500克以下专营，到350克以下专营，再到150克以下专营，最后到100克以下专营，表面上看，邮政专营权在步步退守。

    但是，中国国际货代协会快递工作委员会秘书长刘建新接受《中国财富》记者采访指出：“新《邮政法》不是改革的产物，而是改良的结果。自从1986年实行《邮政法》以来，邮政部门一直以‘黑速递’和非法经营的名义来制裁、查抄民营快递和非邮政企业。二十多年以后，我们看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民营快递和非邮政企业如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面对市场竞争，它们反而越做越大。于是，新《邮政法》承认符合资质的民营快递企业是合法企业。承认归承认，但就是不让民营快递生存，掐死了民营快递企业高达90%的业务。”

    当前，信件业务占民营快递业务量的四至六成，其中100克以下的占八成，而且同城快递50克以下的占五至六成。高达八成的信件快递业务可能流失，对于民营快递企业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就在新《邮政法》实施前夜，国内的民营快递企业匆忙自救，26家民营快递公司委托6家企业代表(申通快递、圆通快递、中通快递等)来北京拜访相关部门。6家企业分别向国务院法制办、国家邮政局、信访办、中国快递协会、货运代理协会和消费者协会等机构提出了口头或者书面要求，要求新《邮政法》实施细则能够让民营快递企业参与竞争。

    8月26日，国内各大民营快递企业聚首北京西苑饭店，举行以“民营快递，路在何方”为主题的2009年民营快递发展高峰论坛。席间，民营快递企业高层不乏激烈言辞，强烈反对100克、50克禁令。

    刘建新认为，邮政专营本身违背了市场经济原则，不仅伤害了民营快递企业，而且伤害了消费者，邮政快递专营未来不会超过两年。

    汇通快运董事长徐建荣告诉《中国财富》记者：“我们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呼吁，该做的都做了。如果政府如此坚决拍板，那我们只有忍耐和承受。”

    此次论坛或许是中国民营快递企业的最后一搏，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对结果充满了期待。焦急和期盼中，他们度过了距离10月1日还有30天的日子。
命悬一线？

    作为《邮政法》核心的邮政专营条款，一直被非邮政企业和民营快递企业称为悬在它们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新《邮政法》再一次强化了邮政部门对快递行业的垄断，就等于宣布了以50克以下商业信件为主营业务的同城快递公司没有了生存机会。”国内排行靠前的某民营快递公司总经理如此告诉《中国财富》记者。

    上世纪90年代末，民营快递公司的大量出现并没有给邮政部门带来任何不快。自从邮政与电信“分家”，特别是国家终止对邮政的财政补贴之后，邮政经营的快递业务遭遇国际快递业和国内民营快递业的双重夹击，邮政EMS业务的市场份额从最高峰时的97%下跌到33%左右。此后，邮政与竞争对手间的摩擦开始增多。

    自2002年开始，邮政部门对民营快递的查处从来没有停止过。尽管如此，民营快递仍然依靠其灵活的经营模式，行业规模和市场份额日渐增大。1998年以来，民营快递每年都以120%~200%的速度增长，已经做出了年营业额上百亿元的规模。很多非邮政快递企业甚至已经准备接受新《邮政法》中关于邮政专营的条款，但它们希望新《邮政法》能够给予它们竞争的权利，增加为它们提供容身之地的内容。而现在，一切皆化为泡影，希望变成了失望。

    那么，100克和50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对于这个数字，为什么民营企业会如此敏感？

    以A4纸为例，50克的重量就是10张A4纸，100克的重量就是20张A4纸。50克以内的商务信函涵盖了绝大部分的城市商务文件，譬如银行的票据、海关的报关单、企业之间的商业合同、电子商务凭条等。超过50克、100克以上的业务仅有1%～2%。

    徐建荣告诉记者，民营快递企业一直在夹缝中生存，自从邮政企业实行政企分开再加上新《邮政法》的即将出台，很多民营快递企业拼命投入。汇通快运经营快五年了，前四年总共所投的成本都达不到近半年来所投的成本。汇通快运现有1500多个营业点，如果邮政专营标准一旦确定，那么，汇通快运会有一半的营业点关闭。

    “100克、50克的界定会使很多民营快递企业失去大量的业务，而且很会造成裁员。部分民营企业不但面临经营困难，还会面临倒闭，造成大部分员工的失业。这些失业的人员又将何去何从呢？”上述不愿具名的民营快递公司总经理反问。

    看过电影《十七岁的单车》的人都知道，男主角是一个民营快递公司的速递员，那是一个来北京讨生活的农村孩子形象。现实中，民营快递公司的员工绝大多数是没有什么特长的下岗工人和农民工，和电影里农村孩子的形象很相似。

    “以单一重量作为标准，实际上垄断了竞争性的快递业务。垄断的代价则是整个市场的供求关系被打乱以及带来大量的失业人群。民营快递企业有50万的工作人员，企业倒闭后，将有60%以上共计三四十万人失业，这势必带来一定的社会问题。这和中央反复强调的‘促增长’、‘维稳定’、‘保民生’的思想是不相符的。”刘建新直言不讳。

    快递业是生产型服务业和消费型服务业的结合体。快递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各行各业工作的一部分。虽然快递业本身只能创造几百亿元的价值，但是它拉动的国民经济却是上千亿元，甚至更多。“新《邮政法》对民营快递业造成的打击，就好比让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戛然而止，或者是前方突然没有了铁轨，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结果影响之广泛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刘建新如是说。

路在何方

    新《邮政法》出台之初，就被赋予了许多称谓，诸如“国营撒手锏”、“垄断护身符”以及“让民营快递与狼共舞”等，细细品味，无不说明新《邮政法》给予了邮政企业太多的厚爱。

    就在新《邮政法》令几家欢喜几家愁，民营快递企业一路唱衰之时，有人将我国快递业有失公平竞争“归功”于邮政改革的滞后。国家邮政系统的普遍服务业务与竞争性业务集于一身，正是改革的症结所在。因此，民营快递企业不可能无偿盘踞大中城市，只做盈利最大的业务，邮政同样不可能以普遍服务亏损为名，把盈利最大的业务全部收归自己。

    一直以来，改革邮政的呼声不断，但进度极其缓慢。就目前来看，邮政储蓄和EMS业务仍是邮政的主要收入来源。对邮政有利的是，邮政专营权仍然牢牢握在中国邮政集团手中。只是这一部分业务，能够为邮政带来多少利润依然不甚明朗。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邮政每年的利润，几乎都与划定专营范围的几个简单数字直接相关。

    然而，经过几年的发展，民营快递企业已经成为中国快递市场的主力军。根据官方2006～2008年的统计，影响中国快递市场的四个主要指标都是由非邮政企业创造的。

    首先是年经营额。到2008年，根据邮政局的统计，规模以上的快递企业创造的价值是408亿元，其中中国邮政EMS的国内外业务总计120亿元，除此之外都是非邮政企业做的。

    其次是快递市场业务量。2008年，全国快递市场件数是14亿件，70%以上是非邮政企业做的。

    再次是快递企业的数量。根据统计，EMS如果不算分支机构就一家，算上分支机构是四五十家，非邮政快递企业有2万家，规模以上(年经营额在200万元以上)的非邮政快递企业是2400多家。到2008年年底，在国家邮政局备案的快递企业有5600多家，其中几十家是EMS的分支机构，98%以上的是非邮政企业。

    最后则是就业岗位。邮政快递企业大概有5万名左右员工，非邮政快递企业则有50万名员工。
上述四个指标充分说明，提供中国快递服务的主力军是非邮政快递，在国内快递领域，又以民营快递为主。

    当快递市场的蛋糕逐渐缩水，民营快递企业近半数以上面临倒闭之时，它们究竟该何去何从？是黯然神伤地离去，还是“浪漫华丽”地转身，抑或是暗无天日地生存？

    徐建荣说：“失去了信件业务，最好的选择就是向物流行业转变。但是物流行业的发展空间有限，能生存下来的民营快递企业寥寥无几。到最后只能出现几家大的快递企业鼎立，小的快递企业不断撤出市场的局面。汇通快运今年刚刚看到些盈利，但是以后的状况还很难说。”

    目前，不少民营快递企业正纷纷寻找出路，试图用业务多元化来弥补损失。有的开始从传统的信函快递向新兴的电子商务递送市场转变。申通快递、宅急送、圆通等已经在国内小有名气的民营快递企业都在向电子商务领域延伸，仅淘宝一家就已经拥有了10多家快递企业来为其提供递送服务。

    统计数据显示，2008年，全国个人间网上购物销售额为1320亿元，由此带动的包裹快递量约5亿件。中国快递咨询网首席顾问徐勇预计，未来五年时间里，电子商务快递(配送)的年复合增长率将超过50%。显然，与信函市场相比，电子商务市场的增长更快。

    一位民营快递的高层向记者透露，现在很多快递企业为淘宝网递送的业务量已经超过了企业整体递送量的一半。但是，由于越来越多的快递企业开始注意到电子商务递送这块大蛋糕，电子商务配送的价格开始被压得越来越低。因此，一些规模大一些的民营快递企业又开始考虑向物流领域拓展。“但物流投资较大，竞争又激烈，怎么做，能不能做好，都值得商榷。”此人坦言。

    北京邮电大学邮政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杨海荣接受《中国财富》记者采访认为，邮政专营或多或少地会给民营快递企业带来影响，但还不至于非常惨烈。中国的整个民营快递产业尚处于成长阶段，市场发展水平良莠不齐，整体素质不高，影响了自身的发展，没办法与国际四大快递巨头抗衡。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兼并等各种办法适当淘汰一些不良的快递企业，也未尝不可。中国民营快递将来要做大做强，必须首先在国内市场做好做扎实，然后走出国门建立区域物流网络。

    9月7日，中国邮政旗下的优势资源EMS与中邮物流整合组建的新公司“中国速递物流公司”挂牌成立，市场留下的空间正在逐步缩小。在其还没有给以往靠打价格战就能勉强生存的快递业造成重创之前，民营快递业如何进行商业模式变革，迎接新一轮的行业变局已显得刻不容缓。